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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麽不如意的一陣風，居然在最不恰當的時候將這句不恰當的話語送到了最不該聽到的人耳中。絕不是幻覺裏琉當真看到五條悟的表情中漏出了相當做作誇張的委屈。
“呃——”
裏琉摸了摸額角，實在不知道該說點什麽才比較合適。
對於津美紀貼心且帶點孩子氣的過分直爽的問詢，她當然是很感激的。她沒想到津美紀居然還記著關於她的這件小事——實不相瞞裏琉自己都已經忘記她說過這種氣話了。
倘若這份感謝的心情能夠直接轉化成回答的話，那可就太好了，可惜不能。
並且裏琉完全想不到應該怎麽作答。
從結論來說，當時被她描述成了死人的那位哥哥，確實是五條悟沒錯。如果硬要挽回一下，她倒是可以告訴津美紀，死去的其實是另一位哥哥，並非眼前的這位五條悟先生。可不知怎麽的，裏琉不想說出這句謊言。
比起“我在少女時代生下後便拋棄的十三歲兒子”這種異想天開的胡話，這是搭建在現實之上的虛晃。
在五條家這一代的孩子中，她不是最年長，也不是最年幼的。她應當有兄弟，也應當有姐妹，但在他們的眼中，她不會被視作手足。
只有在五條悟的眼中，她會是一個妹妹。她也從來只會認為他是兄長而已，即使是在離開了五條家的現在。
要是在此刻拋棄了這個頗具唯一性的事實，她大概會有負罪感吧——然而相比之下，賭氣說對方已經死了似乎才是更大的罪過，可惜裏琉對此毫無自覺。
正琢磨著，流言的主人公已然走來，過分結實的步伐顯然透露出了他的不快。
說不定他根本就不是走來的，而是在誰也沒有註意到的時候，悄悄在麻瓜面前使用了名為無下限術式的魔法湊近過來的。
“誒誒，這位女士！”他用手指戳著裏琉的肩膀，頻率恰與裏琉用圓珠筆戳她時一模一樣，氣惱極了，“你在背地裏就是這麽給我造謠的嗎！”
見他這副模樣，負罪感倒是徹底消失無蹤了。裏琉往旁邊縮了縮身子，避開他幼稚的手指攻擊，一攤手，擺出恰到好處的無辜模樣。
“您說什麽呢，我怎麽有點聽不懂？”
在露餡或是尷尬的時候開始裝傻，這已經變成裏琉的一種自我防禦機制，不用多想便能立刻給出這樣的反應，熟稔的天真模樣信手拈來。
大概是猜到了從擺爛狀態的裏琉的口中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五條悟索性也不多追問了，不過還是吐舌做了個鬼臉，以這難看的表情作為對她的不滿回應。隨意又換上笑嘻嘻的面孔，向津美紀和惠打起招呼。
“你好你好，我叫五條悟，是這家夥的哥哥——是活著的哦。”
他特地在“哥哥”這個稱謂上念了重音，似乎是想要努力地證明點什麽。
如果要讓小學生努力理解他的這番心情，未免有點太困難了。津美紀和惠困惑地對視了一眼，又擡頭望了望裏琉，見到她無奈的笑，已然沒搞明白這究竟算是怎麽一回事。
但既然是裏琉小姐的哥哥，就算看起來是個奇怪的大人，也應該不會是什麽大壞蛋吧。
帶著幾分遲疑，津美紀握住了他的手，毫不意外地被他緊緊握著用力晃了好幾下。這般過分的熱情，差點晃得她的腦袋發暈。
“那我們去吃飯吧！”從小朋友身上尋回信心的五條悟看起來分外激動，“你們想吃什麽呀？”
“不應該由請客吃飯的家夥來決定嗎？”裏琉小聲嘀咕。
“誒？我好像沒說今天是我請客呀？”
“你現在已經變得這麽摳門了嗎？”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五條悟聳了聳肩，算是罷休了。
在視線的一角，小海膽的腦袋還在晃來晃去。五條悟早就已經發現了，只是沒想到直到這會兒他還在盯著自己。他低下頭，恰在惠望向自己時與他對上視線。
“在看什麽呀？”
他好奇地問。
秘密的小小行動居然暴露在了當事人面前，實在是太羞愧了。惠幾乎是瞬間漲紅了臉，慌忙低下頭，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
這時候倘若選擇以沈默作為回答，反倒顯得自己像是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似的。實際上他也沒做壞事。
還是忍不住遲疑了一小會兒，惠這才說：“您的長相，看起來和裏琉小姐不是很像。”
“誒——？”
“誒——！”
五條悟發出了沮喪的驚呼，而另一個略帶驚喜的聲音當然是來自於裏琉了。
雖然有點不太合適，但裏琉還是笑出了聲。她迫不及待地揉了揉小海膽的腦袋，略帶得意般瞥了五條悟一眼，被拖長的話音也透著竊喜的成分。
“真不愧是惠，眼神挺好的嘛！”
說真的，她就喜歡聽這種話——當然五條悟是一點也不愛聽。
“這點小事就能讓你高興成這樣啊？”五條悟嫌棄地攤著手，“真幼稚。”
“知道嗎，我唯獨不想從你這種人的嘴裏聽到‘幼稚’這個詞。”
進行著這番幼稚對話的五條悟和裏琉，似乎誰也沒有意識到實際上自己並不會比對方更加成熟。幸好無聊的拌嘴並沒有影響到原定的午餐計劃。
大概是早就猜到了選擇餐廳的職責會被推到自己的身上，也有可能是純粹只是因為早就決定好了要吃什麽，五條悟都沒有多想，立刻選定了目的地。
幸好，不是上一次去過的那家。看來他也不打算回想起化身為奶酪面包的靶子的那段記憶。
只要和五條悟在一起，就不必擔心會面對過分無聊的飯局。但讓裏琉沒想到的是，這家夥居然能和小學生也聊得相當起勁——雖說大多數時候在喋喋不休的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不過，以旁觀者的角度看過去，他與兩個孩子之間的氣氛，確實是分外和諧的。甚至比和甚爾在一起時還要高興些。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冒出這個想法的瞬間，裏琉聽到身後傳來了相當結實的噴嚏聲，如同小型炸彈落在她的背後。慌忙回頭尋找始作俑者，原來是一位頗有福相的年輕學生。她偷偷松了口氣。
如果這個噴嚏出自於甚爾，那可就不太妙了。裏琉在心裏暗自祈禱著，自己無聊的小念頭千萬不能傳到甚爾的腦海之中。
“我家的孩子，看起來也挺喜歡你的。”
結賬時，裏琉小聲對五條悟說。
此刻身後倒是沒有傳來可怕的噴嚏聲，也有可能是被餐廳裏鬧哄哄的聲音蓋住了。津美紀和惠正站在收銀臺旁，奮力拆著包裝嚴實的紙盒。聽店員說，這是餐廳為小顧客們準備的小禮物。
如此專心的他們，當然不會聽到裏琉的聲音，也沒有看到五條悟無比得意的神情。他佯裝無奈地輕輕搖頭，對於裏琉所說的話語仿佛受之有愧，語氣卻是藏不住的驕傲。
“沒辦法，誰讓我是個優秀的好老師呢？”
從五條悟的口中得到這種回答，完全屬於意料之中的發展。裏琉絲毫不驚訝，也沒有任何一點多餘的反應，只是平靜地應了一聲“哦”。
“可以給出更加熱情一點的回應嗎？你這麽平靜，真的會讓我會傷心的！”
“……我盡量吧。”
這句平靜回答也顯得分外敷衍。五條悟不再堅持了，只沈重地嘆著氣，故意將聲音發得格外響亮，試圖將音浪變成一種無形的武器，可惜他的嘆氣被津美紀的驚呼聲蓋住了。
惠幫她打開了她的禮品盒，裏面裝著的是一只毛茸茸的藍色小貓掛件。如此可愛的小物什，無論是誰見到也會喜歡的。
“說起來，你也可以把你家的那個孩子到我這兒來讀書哦。”很忽然的，五條悟說，“我會好好教導他的。”
對於五條悟的後半句話，裏琉不置可否。她能夠想出他任何時刻的姿態，唯獨想不到他作為好老師時會是怎般模樣。
“你的意思是。”她說，“讓他成為咒術師嗎？”
“他是個有天賦的孩子，這一點你也知道，不是嗎？”
“對，我是知道，但我不會替他決定是否要成為咒術師。未來的道路應該要由他自己做出選擇。”
“你從來都沒有和他說過咒術師的事情，他怎麽能有辦法選擇自己想要的道路呢？”
連這個事實都已經被他發現了，究竟是自己的哪一句話漏出了端倪呢？
裏琉猜不出來，被看穿的感覺讓她不安。她悄然抱緊手臂，餐廳內溫暖的空調風未能吹散從脊背之中傳來的寒涼。
“……我會告訴他的。”她喃喃著，如同在對自己說，“但不是在今天。”
“沒關系，盡情做出你想要的選擇吧——在任何哪一件事情上都可以。”
空氣中的煽情氛圍，在他如此大度的發言之下，似乎即將要觸碰到頂點了。如果不是突然傳來的來電，裏琉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會對五條悟說出一聲感謝的。
很可惜，他的手機響起來了，而且來電鈴聲還是相當不合時宜的某當紅偶像女團的輕快情歌。裏琉瞬間覺得所有的情緒已然盡數鉆回到了內心的深處，倏地消失無蹤了。她也懶得去看五條悟那副沮喪的面孔，只聽到他唉聲抱怨著又要去工作了。
“咒術師的日程都是這麽忙碌的嗎？”
裏琉隨口問了這麽一句，輕飄飄的語氣聽起來莫名像是嘲諷。
五條悟依然耷拉著面孔，整個人都透著不情願，應聲也懨懨的：“我本來就是因為工作才跑來川崎的，正巧有一小時的空閑時間而已。知道了嗎，我才不是特地來見你的哦。”
“明白了，我會把你的這句話當成挽回尊嚴的謊話。”
“你啊……”
緊接在這句嘆息之後的話語，想來應該是無奈的抱怨才是，但五條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只是瞥了她一眼而已。至於這短暫的目光中包含了怎樣的情緒，裏琉並未看清。
總之，沒有看出他在生氣，這就足夠了。
如同今日倉促而突然的見面，道別也分外短暫。
準確的說，他們並未道別。
五條悟沒有來得及對她說再見，就匆匆地走了，許是工作的確棘手。裏琉也想不到任何告別的話語，連他倏地消失無蹤的背影也未能捕捉到。
仔細想想，他們好像從來沒未擁有過認真的道別，不過這也無所謂。
即便沒有再見，他們也會再次見面的——下一次肯定也是如此猝不及防的約會。
聽到了哢啦一聲，惠的盒子也被打開了。裏面裝著與津美紀同樣的小貓掛件，不過是白色的，也是個分外可愛的小東西。
這點小小的驚喜，足夠讓津美紀和惠高興一整個下午了。
很可惜，對於沒有禮物且依然沒有太多工作量的裏琉來說，比上午更漫長的午後辦公室時間才是最難熬的。
過了三點鐘之後，區役所的冷清終於到達了一種嶄新的境界，似乎這個社區的所有人都已經忘了還有區役所這種地方的存在，連麻雀的蹤跡都見不到了，只能通過秒針的走動聲與不夠柔軟的辦公椅帶來的腰痛感來判斷時間的流速。
不知道坐牢是不是這種感覺，裏琉想。
她倒還沒有體驗過鐵窗生活——未來也不打算擁有這種體驗。但不管怎麽想，此刻這種枯燥得幾乎讓人想要停止思考、連一秒鐘都被拖延成無限長的乏味感，絕對和蹲在鐵柵欄後的感觸無異。
況且，有津美紀和惠在旁邊看著，她即便想要露出一點懈怠的模樣，也會礙於成年人的自尊而硬撐著。
這一天裏，唯一能讓她值得慶幸的，大概是兩個小時前終於有位顫顫巍巍的老爺子來她的窗口辦事了，不至於讓她徹底化身為區役所的吉祥物，也總算能讓津美紀和惠在他們的報告中寫點實際的內容了。
被這份過分清閑的乏味感纏繞住的，自然也不只是裏琉一個人而已，其他的同事也開始打起了哈欠。但與裏琉不同的是，她們可不需要太過自我節制，已經開始窸窸窣窣地聊起天來，偶爾還會和孩子們說上幾句，盡管聊到的都是不怎麽有趣的話題。
似乎是徹底沒有什麽好說的了，裏琉聽到她們對津美紀和惠念叨著：“你們兩個孩子長得也真是可愛呢，是像爸爸多一點還是像媽媽多一點呀？”
這個問題的答案，無論是津美紀和惠，大概都回答不出來，不過他們都不如裏琉無知。因為在聽到這樣的問句之前，她甚至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
偷偷的，她的視線望向了伏黑惠。只一秒而已，她立刻收回目光。
把他長相中與甚爾相似的部分盡數剔除，剩下的會是誰的面孔呢？
這不是簡單的減法，裏琉無法想象出那將是怎般模樣。而擋在面前的玻璃，也淺淺地折射出了她的模樣。
她的深藍色的眼睛、她的生來便像是微微蹙起的眉頭、她的一直都很消瘦的輪廓，拼湊而成她的面容。
註視著玻璃中透明的自己，倘若意識再恍惚一些，裏琉當真會覺得，她其實正潛伏在玻璃的表層吧。
那麽，從她的眉梢與嘴角之間流淌而出的、與任何人都不相似的模樣，那究竟是誰的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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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麽不如意的一陣風，居然在最不恰當的時候將這句不恰當的話語送到了最不該聽到的人耳中。絕不是幻覺裏琉當真看到五條悟的表情中漏出了相當做作誇張的委屈。
“呃——”
裏琉摸了摸額角，實在不知道該說點什麽才比較合適。
對於津美紀貼心且帶點孩子氣的過分直爽的問詢，她當然是很感激的。她沒想到津美紀居然還記著關於她的這件小事——實不相瞞裏琉自己都已經忘記她說過這種氣話了。
倘若這份感謝的心情能夠直接轉化成回答的話，那可就太好了，可惜不能。
並且裏琉完全想不到應該怎麽作答。
從結論來說，當時被她描述成了死人的那位哥哥，確實是五條悟沒錯。如果硬要挽回一下，她倒是可以告訴津美紀，死去的其實是另一位哥哥，並非眼前的這位五條悟先生。可不知怎麽的，裏琉不想說出這句謊言。
比起“我在少女時代生下後便拋棄的十三歲兒子”這種異想天開的胡話，這是搭建在現實之上的虛晃。
在五條家這一代的孩子中，她不是最年長，也不是最年幼的。她應當有兄弟，也應當有姐妹，但在他們的眼中，她不會被視作手足。
只有在五條悟的眼中，她會是一個妹妹。她也從來只會認為他是兄長而已，即使是在離開了五條家的現在。
要是在此刻拋棄了這個頗具唯一性的事實，她大概會有負罪感吧——然而相比之下，賭氣說對方已經死了似乎才是更大的罪過，可惜裏琉對此毫無自覺。
正琢磨著，流言的主人公已然走來，過分結實的步伐顯然透露出了他的不快。
說不定他根本就不是走來的，而是在誰也沒有註意到的時候，悄悄在麻瓜面前使用了名為無下限術式的魔法湊近過來的。
“誒誒，這位女士！”他用手指戳著裏琉的肩膀，頻率恰與裏琉用圓珠筆戳她時一模一樣，氣惱極了，“你在背地裏就是這麽給我造謠的嗎！”
見他這副模樣，負罪感倒是徹底消失無蹤了。裏琉往旁邊縮了縮身子，避開他幼稚的手指攻擊，一攤手，擺出恰到好處的無辜模樣。
“您說什麽呢，我怎麽有點聽不懂？”
在露餡或是尷尬的時候開始裝傻，這已經變成裏琉的一種自我防禦機制，不用多想便能立刻給出這樣的反應，熟稔的天真模樣信手拈來。
大概是猜到了從擺爛狀態的裏琉的口中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五條悟索性也不多追問了，不過還是吐舌做了個鬼臉，以這難看的表情作為對她的不滿回應。隨意又換上笑嘻嘻的面孔，向津美紀和惠打起招呼。
“你好你好，我叫五條悟，是這家夥的哥哥——是活著的哦。”
他特地在“哥哥”這個稱謂上念了重音，似乎是想要努力地證明點什麽。
如果要讓小學生努力理解他的這番心情，未免有點太困難了。津美紀和惠困惑地對視了一眼，又擡頭望了望裏琉，見到她無奈的笑，已然沒搞明白這究竟算是怎麽一回事。
但既然是裏琉小姐的哥哥，就算看起來是個奇怪的大人，也應該不會是什麽大壞蛋吧。
帶著幾分遲疑，津美紀握住了他的手，毫不意外地被他緊緊握著用力晃了好幾下。這般過分的熱情，差點晃得她的腦袋發暈。
“那我們去吃飯吧！”從小朋友身上尋回信心的五條悟看起來分外激動，“你們想吃什麽呀？”
“不應該由請客吃飯的家夥來決定嗎？”裏琉小聲嘀咕。
“誒？我好像沒說今天是我請客呀？”
“你現在已經變得這麽摳門了嗎？”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五條悟聳了聳肩，算是罷休了。
在視線的一角，小海膽的腦袋還在晃來晃去。五條悟早就已經發現了，只是沒想到直到這會兒他還在盯著自己。他低下頭，恰在惠望向自己時與他對上視線。
“在看什麽呀？”
他好奇地問。
秘密的小小行動居然暴露在了當事人面前，實在是太羞愧了。惠幾乎是瞬間漲紅了臉，慌忙低下頭，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
這時候倘若選擇以沈默作為回答，反倒顯得自己像是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似的。實際上他也沒做壞事。
還是忍不住遲疑了一小會兒，惠這才說：“您的長相，看起來和裏琉小姐不是很像。”
“誒——？”
“誒——！”
五條悟發出了沮喪的驚呼，而另一個略帶驚喜的聲音當然是來自於裏琉了。
雖然有點不太合適，但裏琉還是笑出了聲。她迫不及待地揉了揉小海膽的腦袋，略帶得意般瞥了五條悟一眼，被拖長的話音也透著竊喜的成分。
“真不愧是惠，眼神挺好的嘛！”
說真的，她就喜歡聽這種話——當然五條悟是一點也不愛聽。
“這點小事就能讓你高興成這樣啊？”五條悟嫌棄地攤著手，“真幼稚。”
“知道嗎，我唯獨不想從你這種人的嘴裏聽到‘幼稚’這個詞。”
進行著這番幼稚對話的五條悟和裏琉，似乎誰也沒有意識到實際上自己並不會比對方更加成熟。幸好無聊的拌嘴並沒有影響到原定的午餐計劃。
大概是早就猜到了選擇餐廳的職責會被推到自己的身上，也有可能是純粹只是因為早就決定好了要吃什麽，五條悟都沒有多想，立刻選定了目的地。
幸好，不是上一次去過的那家。看來他也不打算回想起化身為奶酪面包的靶子的那段記憶。
只要和五條悟在一起，就不必擔心會面對過分無聊的飯局。但讓裏琉沒想到的是，這家夥居然能和小學生也聊得相當起勁——雖說大多數時候在喋喋不休的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不過，以旁觀者的角度看過去，他與兩個孩子之間的氣氛，確實是分外和諧的。甚至比和甚爾在一起時還要高興些。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冒出這個想法的瞬間，裏琉聽到身後傳來了相當結實的噴嚏聲，如同小型炸彈落在她的背後。慌忙回頭尋找始作俑者，原來是一位頗有福相的年輕學生。她偷偷松了口氣。
如果這個噴嚏出自於甚爾，那可就不太妙了。裏琉在心裏暗自祈禱著，自己無聊的小念頭千萬不能傳到甚爾的腦海之中。
“我家的孩子，看起來也挺喜歡你的。”
結賬時，裏琉小聲對五條悟說。
此刻身後倒是沒有傳來可怕的噴嚏聲，也有可能是被餐廳裏鬧哄哄的聲音蓋住了。津美紀和惠正站在收銀臺旁，奮力拆著包裝嚴實的紙盒。聽店員說，這是餐廳為小顧客們準備的小禮物。
如此專心的他們，當然不會聽到裏琉的聲音，也沒有看到五條悟無比得意的神情。他佯裝無奈地輕輕搖頭，對於裏琉所說的話語仿佛受之有愧，語氣卻是藏不住的驕傲。
“沒辦法，誰讓我是個優秀的好老師呢？”
從五條悟的口中得到這種回答，完全屬於意料之中的發展。裏琉絲毫不驚訝，也沒有任何一點多餘的反應，只是平靜地應了一聲“哦”。
“可以給出更加熱情一點的回應嗎？你這麽平靜，真的會讓我會傷心的！”
“……我盡量吧。”
這句平靜回答也顯得分外敷衍。五條悟不再堅持了，只沈重地嘆著氣，故意將聲音發得格外響亮，試圖將音浪變成一種無形的武器，可惜他的嘆氣被津美紀的驚呼聲蓋住了。
惠幫她打開了她的禮品盒，裏面裝著的是一只毛茸茸的藍色小貓掛件。如此可愛的小物什，無論是誰見到也會喜歡的。
“說起來，你也可以把你家的那個孩子到我這兒來讀書哦。”很忽然的，五條悟說，“我會好好教導他的。”
對於五條悟的後半句話，裏琉不置可否。她能夠想出他任何時刻的姿態，唯獨想不到他作為好老師時會是怎般模樣。
“你的意思是。”她說，“讓他成為咒術師嗎？”
“他是個有天賦的孩子，這一點你也知道，不是嗎？”
“對，我是知道，但我不會替他決定是否要成為咒術師。未來的道路應該要由他自己做出選擇。”
“你從來都沒有和他說過咒術師的事情，他怎麽能有辦法選擇自己想要的道路呢？”
連這個事實都已經被他發現了，究竟是自己的哪一句話漏出了端倪呢？
裏琉猜不出來，被看穿的感覺讓她不安。她悄然抱緊手臂，餐廳內溫暖的空調風未能吹散從脊背之中傳來的寒涼。
“……我會告訴他的。”她喃喃著，如同在對自己說，“但不是在今天。”
“沒關系，盡情做出你想要的選擇吧——在任何哪一件事情上都可以。”
空氣中的煽情氛圍，在他如此大度的發言之下，似乎即將要觸碰到頂點了。如果不是突然傳來的來電，裏琉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會對五條悟說出一聲感謝的。
很可惜，他的手機響起來了，而且來電鈴聲還是相當不合時宜的某當紅偶像女團的輕快情歌。裏琉瞬間覺得所有的情緒已然盡數鉆回到了內心的深處，倏地消失無蹤了。她也懶得去看五條悟那副沮喪的面孔，只聽到他唉聲抱怨著又要去工作了。
“咒術師的日程都是這麽忙碌的嗎？”
裏琉隨口問了這麽一句，輕飄飄的語氣聽起來莫名像是嘲諷。
五條悟依然耷拉著面孔，整個人都透著不情願，應聲也懨懨的：“我本來就是因為工作才跑來川崎的，正巧有一小時的空閑時間而已。知道了嗎，我才不是特地來見你的哦。”
“明白了，我會把你的這句話當成挽回尊嚴的謊話。”
“你啊……”
緊接在這句嘆息之後的話語，想來應該是無奈的抱怨才是，但五條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只是瞥了她一眼而已。至於這短暫的目光中包含了怎樣的情緒，裏琉並未看清。
總之，沒有看出他在生氣，這就足夠了。
如同今日倉促而突然的見面，道別也分外短暫。
準確的說，他們並未道別。
五條悟沒有來得及對她說再見，就匆匆地走了，許是工作的確棘手。裏琉也想不到任何告別的話語，連他倏地消失無蹤的背影也未能捕捉到。
仔細想想，他們好像從來沒未擁有過認真的道別，不過這也無所謂。
即便沒有再見，他們也會再次見面的——下一次肯定也是如此猝不及防的約會。
聽到了哢啦一聲，惠的盒子也被打開了。裏面裝著與津美紀同樣的小貓掛件，不過是白色的，也是個分外可愛的小東西。
這點小小的驚喜，足夠讓津美紀和惠高興一整個下午了。
很可惜，對於沒有禮物且依然沒有太多工作量的裏琉來說，比上午更漫長的午後辦公室時間才是最難熬的。
過了三點鐘之後，區役所的冷清終於到達了一種嶄新的境界，似乎這個社區的所有人都已經忘了還有區役所這種地方的存在，連麻雀的蹤跡都見不到了，只能通過秒針的走動聲與不夠柔軟的辦公椅帶來的腰痛感來判斷時間的流速。
不知道坐牢是不是這種感覺，裏琉想。
她倒還沒有體驗過鐵窗生活——未來也不打算擁有這種體驗。但不管怎麽想，此刻這種枯燥得幾乎讓人想要停止思考、連一秒鐘都被拖延成無限長的乏味感，絕對和蹲在鐵柵欄後的感觸無異。
況且，有津美紀和惠在旁邊看著，她即便想要露出一點懈怠的模樣，也會礙於成年人的自尊而硬撐著。
這一天裏，唯一能讓她值得慶幸的，大概是兩個小時前終於有位顫顫巍巍的老爺子來她的窗口辦事了，不至於讓她徹底化身為區役所的吉祥物，也總算能讓津美紀和惠在他們的報告中寫點實際的內容了。
被這份過分清閑的乏味感纏繞住的，自然也不只是裏琉一個人而已，其他的同事也開始打起了哈欠。但與裏琉不同的是，她們可不需要太過自我節制，已經開始窸窸窣窣地聊起天來，偶爾還會和孩子們說上幾句，盡管聊到的都是不怎麽有趣的話題。
似乎是徹底沒有什麽好說的了，裏琉聽到她們對津美紀和惠念叨著：“你們兩個孩子長得也真是可愛呢，是像爸爸多一點還是像媽媽多一點呀？”
這個問題的答案，無論是津美紀和惠，大概都回答不出來，不過他們都不如裏琉無知。因為在聽到這樣的問句之前，她甚至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
偷偷的，她的視線望向了伏黑惠。只一秒而已，她立刻收回目光。
把他長相中與甚爾相似的部分盡數剔除，剩下的會是誰的面孔呢？
這不是簡單的減法，裏琉無法想象出那將是怎般模樣。而擋在面前的玻璃，也淺淺地折射出了她的模樣。
她的深藍色的眼睛、她的生來便像是微微蹙起的眉頭、她的一直都很消瘦的輪廓，拼湊而成她的面容。
註視著玻璃中透明的自己，倘若意識再恍惚一些，裏琉當真會覺得，她其實正潛伏在玻璃的表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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